除了买酒，就是把钱存起来。
出乎意料的是你看见他进了儿童福利机构，然后将那些足够他搬出贫民窟的钱全部捐赠一分不留，负责人问他名字的时候，安格斯只是小声地说，“不用。”
他总是说谢谢、不用、没关系，像是在客气沉郁地把自己和世界隔离。
你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把自己搞得伤痕累累，然后把用命换来的金币又全都丢出去。
安格斯从来没有和孩童接触过，准确来说，他和所有人都冷淡疏离。
天快黑的时候你们在婆娑海边落脚，作为补偿你买了满满一袋零食、盒饭还有他想要的烧酒。
“他们说死去的人会化为星星点缀在夜空。”他一瓶接一瓶地喝酒，柔软洁白的羽毛下意识张开把你笼罩起来，避免寒风的吹拂，“为什么今天没有繁星？”
“这几天永夜要来了，风雪天很少有星星。”你的手臂靠近暖呼呼的翅膀，把烤肉拌饭放在一边看着他，“你喝醉了。”
“醉？”他好像听见了什么稀奇的事情，稚子般露出笑容，“我要是喝醉了才好呢......喝醉了就会见到很多很多人。”
“喝醉了也就觉得自己已经死了。”安格斯面颊微醺，眼尾泛红地看向海边，低声笑了起来，“喔我没醉......那我没死......我为什么还没有死呢？”
“你没喝醉。”你轻轻地顺着他的翅膀，像抚摸很久以前遇见的那只猫猫，“吃点饭吧，光喝酒的话很容易胃痛。”
“我不怕痛。”他含糊不清地辩解。
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，于是只好抓着他瘦削的手腕，“把瓶子给我，我给你拿新的酒。”
喝醉后的安格斯很听话地把东西给你，茫然氤氲着水汽的眸子眼巴巴盯着你。
“诺，给你。”被这种眼神看着让你难得有点心虚，你把装了水的瓶子给他，轻轻咳嗽了几声掩盖那点小小的谎言。
他真的不能再喝了。
“骗我。”谁知道这家伙光是闻了一下就推开你，像个摇摇晃晃的小松鼠，“我要喝......”
他刚说完这句话就起身弯着腰呕吐，干呕声让他看起来半死不活，嶙峋脊背压了小山一样直不起来，他把刚才所有东西都给吐了出来，伶仃孤寂。
然后他退了几步疲惫地坐在沙地上，双手向后撑着，他愣愣地看向深邃幽深的大海，漂亮瞳孔里倒映着一轮死去的月亮。
“喝点醒酒汤。”你找到了背包里的药剂，给他冲了一点，“先别说醉话了，跟着我来就行。”
他果然没有说话，安安顺顺就着你的手喝下去，“可以了吗？”
“可以，做的很棒。”你揉了揉他的金色短发，软塌塌得在指间摩擦，“来，这里风太大了，我带你回家。”
婆娑海这样的苦寒地方，除了你们大半夜来这里吃饭喝酒，再也找不到其他笨蛋。
“我不回家。”他不知道被什么给刺激到，一下子挣脱开你的手，跌跌撞撞朝着水面走。
“那你想干什么？”你对待酒鬼很有耐心。
“什么都不想。”安格斯没有戴上小丑面具，可他在笑，在露出那副招牌的讨好笑容，“除了死。”
你手脚冰凉，牙齿都在打颤。
“不要做出随便放弃生命的事情。”你看见他走进水里呼吸一窒，不确定天使不死的能力会不会消失，“那我们不回家，就待在这里。”
“为什么不能放弃生命？”他在漆黑的海水里倒退，红唇被冻得苍白。
“......因为还有爱你的人、守护神和家人。”你朝着他走去，踏进冰冷的水里试图拉住他的手，“安格斯，抓住我。”
他好像从来没有听过爱这个词，轻轻笑了起来喃喃自语，“神爱众生。”
“可是神不爱我。”他又说，“没关系，没关系。”
海水缠住他腰身，浓稠的黑夜怪物一样要把他吞噬掉。
“神不爱你，我来爱你。”你趁他不注意终于抓住安格斯的手腕，恶狠狠地盯着他，“安格斯，你听到没有，我说我来爱你！”
“请......放开。”他只是剧烈挣扎，拼命地想要摆脱你的擒制，灰败的瞳仁盛着死寂，“我对这些东西永远不会有感觉。”
紧接着一波浪潮就这么拍打过来把你们拖进深水层。
草了。
你本就在忍耐，可是现在根本无法压抑住愤怒或者说悲伤，幼年寻死的时候被天使救过，时至今日居然没有办法拯救一个天使。
尤其是安格斯对他的事情闭口不言，像头自己舔舐伤口的野兽。
哪怕是喝醉了酒也在时刻想着自杀。
“我不相信你没有感觉。”你大口喘着气拉他在海水里浮起，浑身湿淋淋冷冰冰。
“就算没有，我也会让它存在。”你说。
下一秒，你就这么勾着安格斯的脖子拉他一起下坠，冰冷的海水把你们淹没，漆黑处小水母在散发微微光亮，游鱼海马成团观光。
你看见海水里金发天使睁大的、震惊的双眼，终于露出除了沉默死寂之外的神情，小小的气泡在他长长睫毛上挂着，安格斯的手被你紧紧拽住。
他醉了，你他妈干脆也神智不清。
你摁住他的后颈，你的唇贴上他的唇。
你们在冰冷的婆娑海接吻。
海水的压力将你们缠绕得窒息，大脑极度缺氧的情况下，他本能渴求和拥抱你，无数气泡升起，巨大的翅膀在水中带来满地星光。
窒息和临近死亡的恐惧最终带来爽感和对生的渴求。
羽翅迅速伸展，哗啦一声你们被带出海面，掉落在柔软的沙滩上。
“能感觉到心脏跳动吗？”你像头孤狼一样固执，“我亲吻你，你分明有感觉不是吗？”
他不说话只是大口喘着气，被你压倒在地侧过去躲避的时候，也被你牢牢擒住下颌。
“那这样呢？”你吻了下他的喉结，“你明明也有感觉的吧。”
“你不觉得令人作呕吗？”他没有回答你的问题，几乎自我厌弃地说，“毫无尊严地苟且偷生，为了一个金币就能跪下来甚至吃死老鼠的人，贝拉小姐，你不恶心吗？”
“从来没有。”你紧紧盯着他，“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。”
他没有说话，神情有一瞬间的痛苦和压抑，可是他流不出眼泪，安格斯像是掉进淤泥里的人，命运一次次将他踝骨敲碎丢进沼泽，最终要被脏污和漆黑掩埋。
“可是我觉得自己恶心。”
他迟缓了很久，闭着眼睛躺在沙子上，嗓音很轻很轻像是哽咽，“我活着就是恶心。”
“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那样想。”你俯下身和他四目相对，清晰看见他瞳孔里的破碎光亮，“但如果你需要一个活下来的目标，我可以成为你的目标。”
“要试试吗？”你说。
水渍从他额头滴下，眼睛里仿佛有无数星星陨落，安格斯手腕被你摁住迟钝了好一会儿，“你想试什么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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