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就回去上班啊！你现在又要往哪儿跑？”
“我刚才碰到医务室小张，她说某些大医院的整形费用也可以医保报销的。”
“你要干吗？”
“你陪我去整形科，我正好一个人去害怕，你陪我去。”
“你到底在说什么？”
“我已经咨询过几次了，只需要打几针美容针，就能把我脸上的皱纹去掉。”
“你没有什么皱纹啊？”我盯着安琪，感觉很意外。
“不行，面对那些满脸胶原蛋白的女孩儿，我简直干瘪得一塌糊涂，我必须去打针了！”
“安琪，你怎么回事？你不是从来都自信于自己的长相吗？你不是最反对整来整去的女孩吗？”
“他跟我感慨，单位里新分来的女孩子真的是青春洋溢，满脸饱满的婴儿肥，粉粉嫩嫩的，就像是成熟了要滴出水的葡萄等着人摘。”
“那又怎样？他是想摘吗？”
“他跟我做那事时，常常感慨，他没有尝过处女的滋味，他这一生，真希望尝尝处女的鲜嫩……”
“安琪，不要再说了，他怎么会这么恶心！你们出了问题了，你知道吗？”
“这些只是逗乐的话，你别当真，但是，能看出来，他渴望年轻女孩子，我老了所以我不能满足他，我必须变得年轻一些。”
“难道你为了他，还要去修复处女膜吗？你不觉得你越来越可笑了吗？你不觉得你越来越不是我认识的安琪了吗？”
“他渴望激情，他喜欢年轻的生命，我看他书桌上摆着《洛丽塔》，我害怕……”
“安琪，这不是爱情，爱是不离不弃，无论年轻还是年老，你也曾年轻，你从年轻时就陪着他，陪到不再年轻，他应该珍惜你才对！你不能这样作践自己，你要相信每个年龄的你都是最好的。”
安琪伏在座椅上，身子一抖一抖的在哭泣，不知为何，我也跟着哭了起来。
我和安琪一样地恐惧衰老，哪怕我说着强势的语言给安琪和我自己撑腰，但是，我俩心里的恐惧并没有因此而消减，反而是更大的恐惧披头盖脸地淹没了我俩。
我以为只有我自己被自己的衰老的速度吓到，原来安琪也和我一样的恐惧。
我不敢拍照，不敢面对照片中的那个人，那个女人曾经明亮的大眼睛现在变得眼袋浮肿，曾经高扬的小脸现在变成法令纹深重的下垂的大脸，曾经平展的眉间如今愁云紧锁。
唉，我不由地盯着安琪的脸看，同样一张愁眉紧锁的脸。
幸福是年轻的前提，我和她必是不幸福的女人，否则为何会脸上爬出那么多憔悴？
我知道我内心深处的自卑如夜里行军的队伍，齐刷刷的脚步声踏碎我的每一根神经，那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，川流不息地在我耳边踏响，我只能在暗夜紧缩成一团，我的自卑来自于我的衰老，每天每天触目惊心的无法停住的衰老！那每天踏醒我的脚步声又在耳边响起来！
衰老是一只蜘蛛悄悄织出的网，我被网住，可它依然会不停歇地织网，它怕我跑掉，它用更密更紧的网渐渐拴牢我，渐渐拴得我动弹不得，然后我在网中一点点化成老年。
任何年轻的生命都是令人羡慕的，饱满的脂肪和紧致的肌肉，在我们这两个女人身上越来越稀缺了，安琪哭的是岁月不回头，我哭的是自己辜负了不回头的岁月。
年轻时怎么会想到那种娇嫩和饱满的来自生命细胞中的弹力，会随着岁月一去不回了呢？
更可怕的是，身体上的弹力越来越小，心灵上的僵化却越来越重。当生命的活力一点一点消失，连曾经活跃的情绪都变成了惰性气体，慢条斯理地打着哈欠，拒绝感受来自外界的刺激和波动。
我俩变成了两个最无助的女人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天一天面目全非，衰老像夜幕爬满天空般爬满我们的身体，爬进我们每一个细胞，而我们没有任何抵挡招架之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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