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而，中年男人听了她的回答，却夸张地摇摇头，似乎一副相当恨铁不成钢的样子，说道：
“我没问你这个。你是听不懂我的意思吗，小服务生？员工培训的时候，他们有没有教过你要从客人的表情揣测他的意思，嗯？……看看你，稚嫩得像只刚爬出蛋壳的小鸡。怎么，你还在找鸡妈妈吗？”
“……”
……首先，我根本就不是什么服务生，而是见习调酒师——赫尔心想。要找服务生给您端茶倒水、擦桌子换盘子的，请认准旁边那位一脸死相的假小子服务生。
不过当然，现实中的赫尔只是微微颔首，心里不耐烦地听着。
“好了、好了，我是说——你的头脑真不灵光，小鸡仔。……知道吗？你的一举一动都会让我给这家店，而非是你个人留下糟糕的印象；而作为安逸地领着工资和五险一金的员工，你理应至少对公司的形象负责。听好了……你们所有员工都是公司的血肉，是它的一部分——可别只有领工资时才想得起来这点。”
“呃……您说的是，先生。”
赫尔只敢在心里暗骂，面上只好陪着笑脸回应。
……这里又不是你的公司，发工资给我的也不是你；况且我猜，就连你可怜的下属们也早就对你那些老生常谈的“企业文化”、“控制管理”云云的理论丝毫不感兴趣了。就是因为你这种只顾自己想说，完全不顾他人想听与否的交流方式，彼此的交流隔阂才会越来越深啊！不信你回头看看他们的脸，焦黑得简直像是快餐店午高峰期的炸鸡排。
她无声地反驳道。
“小鸡仔，我说了这么多，你还不懂？……我的意思是——这背景音乐又吵又闹，根本听不清唱的什么乱七八糟。因此，我强烈‘建议’你们把它关掉，相信其他客人也只是对此敢怒不敢言。啊……你们之后会感谢我的。”中年男人说。
赫尔听了心中暗想，你也根本没试着解释过自己什么意思嘛。而且比起音乐，你们这伙人可要吵闹的多了。
“……不好意思，先生。关于这个，我可能没有决定权。如您所见，我只是一位调酒师——而且是今天刚刚上任的。”赫尔尽量不失敬意地回答。幸好，这个高管大叔的作风和言辞倒还算体面而非粗鲁，至少迄今为止并未逾越她所能接受的底线。
“那就去叫有那个权限的人来！去吧，小鸡仔……叫你们这间小鸡窝的店主来，跟他说华森&沃纳斯设计公司的雷纳多·唐娜·赫仑大驾光临，并已经给出了他诚挚又锐利的建议——给我把这口齿不清的、没品味的饶舌乐换掉！如果想放音乐，我不建议亲自给他推荐几张最近复刻在售的古典黑胶唱片——那才能被称作音乐。”
自称雷纳多的高管秃顶大叔略显不耐烦地抬高声音说。不过其实，他并没有刻意为难面前这个底层员工的意思，这只是他醉酒后的一贯作风——高调、傲慢、我行我素，还喜欢装作设身处地地、为他人提一些不切实际的人生建议，好卖弄他充足的阅历。
……哈，一位小众文化鄙视链的身体力行者。赫尔想。
赫尔懒得再对他解释Jazz-Hiphop和传统饶舌乐的区别，反正她本人其实也算是现学现卖。当她听到对方开口便叫店主时，心中竟反倒感受到了一丝轻松——这些，她至少有个合理的理由低头像让·伊薇特小姐求助了。
于是赫尔暂且从吧台后方离开，自内部来到让小姐身旁，侧在她耳畔小声说了事情经过。让小姐听罢神情微妙地微微颔首，随即稍有些淡漠地回复了她。
突然，赫尔感觉自己有些摸不透这位调酒师小姐的想法了。也对，毕竟她现在是作为自己的上司与同事，而非一位年长些许的朋友，她想。
随即，让小姐同面前的客人颔首致意后，从吧台前离开，自外部来到那位雷纳多大叔身旁。她似乎贴在他身旁说了些什么，大叔很快心领神会，两人甚至很快就有说有笑起来——赫尔不禁再度赞叹起，让·伊薇特小姐那风度翩翩的交际魅力。
很快，让·伊薇特小姐便再度回到自己的岗位去了。临别之前，她还记得抽空回过头对赫尔莞尔一笑，似乎其中隐隐带着些鼓励的意思。
不过，虽然赫尔并不觉得这次错在自己，可心中还是多少收了些打击。她知道，即便让小姐没说，但从她方才最初那个微妙的眼神来看，大概多少还是对自己的能力感到失望了吧。也许，像这样的情况，在她正尝试涉足的职场中，还完全算不上什么真正的苦难。
赫尔其实并不太在乎别人对自己怎么想——唯独除了那些她所喜欢的，对她很好的人。尤其是她的长辈，譬如生前沉默寡言却博学多才的爷爷。她此刻想到他，心里还是会有些刺痛，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至少都该在他面前做得更好……比曾经，再更好些的。
“小鬼。”不知不觉，雷纳多大叔谈话的对象似乎又变回了她，“庆幸吧，你有一位像我一样的好上司。要知道，这年头无论是创业抑或接替他人的企业，哪怕是经营一间这样的小店面，都可说是相当不容易了。你还年轻，有机会就向她多学学；虚心请教，相信我，你能在那位让小姐身上学到很多——你知道，如果你将来还想爬得更高、走得更远，就得处处留心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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