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州，城门处，一队守城的官兵，在一凉棚下，边喝水，边百无聊赖的闲聊着。
骄阳似火，风卷着层层热浪，带着郊野的麦香，向城里扑来。
为首的官兵姓马，是个瘦高汉子。他面色饥黄，看上去像是营养不良，但倒也人如其名。
他眯着眼睛，叹道：“这鬼差事儿，是越来越不能干了。”
坐在他下手的官兵，嘻嘻笑道：“黄大哥，说的对。就咱们这差事，遭罪不说，每月就那一点儿碎银子，别说养家糊口，打牙祭都不够！”
“不够你还去梨花苑？”马姓官兵讥笑道：“那地方是我们这种人去的吗？”
那人听这话，尴尬的笑笑，说道：“偶尔，偶尔。”
众人听他这么说，顿时哄堂大笑。
马姓官兵瞟了他一眼，沉声道：“小六子，不是哥说你，我劝你还是别往那梨花苑跑了，好好攒几个钱，回头让你嫂子给你踅摸个媳妇。哦，对了，后街阿香就不错！”
“卖豆腐的阿香？”有人随即应道。
马姓官兵点点头，说道：“就是那个阿香！”
那人嘟囔着说道：“有什么不错的，一个寡妇！”
“寡妇咋了？”马姓官兵怒声道：“李老爷家的大小姐是黄花大闺女，人家也得看上你啊！”
“马大哥，马大哥，他嫌弃人家是寡妇，我不嫌弃！”另一人讪笑着凑了过来，说道：“让嫂子给我做个媒吧。阿香那脸蛋比豆腐还白！”
说话间那人竟然流出口水来。
马姓官兵不屑道：“你还是省省吧。”
就在此时，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城下。
赶车的是一名干瘪的老者。车后面坐了一个年轻人，一袭白衣，神色寡淡，看上去倒像是游山玩水的书生。
这人正是墨雨浓。
为追查《韩熙载夜宴图》下落，他离开京城已经三月有余，虽然最终没有抓到贼子韩霜，但总算将《韩熙载夜宴图》寻了回来。
车上装了的都是西瓜，青翠的很。
看见这些西瓜，小六子的眼睛顿时一亮。他嘻嘻笑道：“哥，有人送西瓜来了。”
马姓官兵一撇嘴，知道他的意思，也就没有阻拦。
靠山吃山，靠水吃水，他们也就只能靠着这城门，刮一点油水了。
小六子摆弄着腰刀，站起身，眯着眼睛，来到马车前。
那干瘪老者想必是经常出入于此，他也并不如何惊慌，而是笑着跳下马车，走到那人跟前，呵呵道：“这不是黄大人吗？我胡方！”
小六子见对方认出了自己，也就嘿嘿一笑，恍然道：“哦，我倒是谁？原来是你！”
他瞟了眼车上门的西瓜，说道：“往哪送的？”
胡方干笑，道：“还能往哪送？这些院里的头茬西瓜，寻常百姓谁吃的起？”
小六子听着话，眼睛一瞪，甚是不悦。
胡方心里暗道不好，忙脸色一变，笑呵呵的道：“我来的时候，特意给马大人和您多摘了两个，大热天的，你们也解解渴。”
说着，胡方就转身走到车后面，挑了两个西瓜，抱到了小六子面前。
小六子嘻嘻笑道：“老方，还是你懂事！”
他接过西瓜，冲胡方说道：“走吧，走吧。”
坐在车后面的年轻人跳下马车，缓缓走到胡方身边。他刚要说话，就被胡方拦住了。
胡方无奈的摇摇头，低声说道：“先进城再说。”
城里正是忙碌的时候，叫买声叫卖声连城一片。
进了城，墨雨浓跳下马车，来到胡方身前，说道：“这是您辛苦种的西瓜，您自己都不舍得吃，为何白白送给他们？”
胡方也跳下马车，苦笑说道：“公子，算了，这是规矩！”
墨雨浓神情一震，怒声道：“我大宋哪里有这般的规矩？”
胡方顿时吓的一哆嗦，忙道：“公子，你说话可小心点儿。这是城里，人多嘴杂。”
墨雨浓长吁了口气，从怀里掏出一些碎银子，递给胡方，说道：“这些银子，你收下。”
胡方推辞道：“公子，使不得，我这也是顺路的事。不用给钱的。”
墨雨浓微微一笑，将银子放在了马车之上，探手取过行李，转身朝人群中走去。
胡方再想拿着银子去追，却见人海茫茫，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？
墨雨浓背着行李，在人群中穿梭。
他喜欢这种喧哗，喜欢这种热闹，因为这才是人间烟火气。除魔卫道，所谓何来？不就是为了这丝人间烟火气吗？
他走着，走着，忽听一阵苍老的声音传来。这声音若是石头与石头摩擦生出的，浑厚粗糙，但也甚是入心。
只听那声音唱道：大江东去，浪淘尽，千古风流人物！
他一听，心头顿时大震。
这曲子正是本朝苏子《念奴娇·赤壁怀古》一阙词。他听那人的歌声虽然粗糙，但却隐含着一股悲凉之意，就忍不住停了下来。
就听那人继续唱道：故垒西边，人道是，三国周郎赤壁。乱石穿空，惊涛拍岸，卷起千堆雪。江山如画，一时多少豪杰。
上阙唱毕，顿时响起阵阵掌声。
墨雨浓抬眼望去，却见一座酒楼上，悬挂着“太白楼”三个鎏金大字，那歌声就是从此处传出。
他迟疑了一下，还是缓步走了上去。
他刚走到门口，就听有人说道：“老先生，你这词，唱的也太苦了些。恐怕苏子不喜。”
墨雨浓听这口音，不禁停下了脚步。
此刻店小二已经笑呵呵的迎了上来。
墨雨浓挥挥手，示意店小二不要声张。那小厮很是知趣的笑了笑，俯身将他引上二楼。
楼上客人甚多，欢歌笑语，好不热闹。
在端角处，有一枯瘦老者，老者身后站了一位小姑娘。这小姑娘约莫十三四岁，唇红齿白，眉清目秀，着淡黄色裙装，甚是素雅，一看就知是个美人坯子。
那老者听有人问，就嘿嘿一笑，说道：“这位公子所言，小老儿不敢苟同。苏子固然旷达，但也是一生多难，唱的苦些，缘何苏子就不喜欢了呢？”
说罢他又开腔，继续唱道：遥想公瑾当年，小乔初嫁了，雄姿英发。羽扇纶巾，谈笑间，樯橹灰飞烟灭。故国神游，多情应笑我，早生华发。人生如梦，一尊还酹江月！
一曲唱罢，那老者两行浊泪，潸然而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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