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死于一刻之前。”
“没有饮酒。”
“没有中毒。”
“没有外伤。”
“溺亡。”
简短的几句话，程聿为宁昌的死下了决断。
原本要走的宁浮没有离去，他盯着程聿，眼底猩红一片：“程司丞，吾儿之死，还得仰仗绣止府彻查到底。”
“自然。”程聿擦了擦手，问，“小宁大人生前见过什么人？”
他已经又披上了一件斗篷，应是骁骑卫给他再送来的。
宁夫人掩面低泣，闻言回道：“阿昌辰时五刻左右回家的，他说阿媱晚上散值就会回家来，要、要……要给她准备些吃食……”
一旁，宁昌的妻子霍婉接过话，轻声道：“夫君回了院子后便对我说，让我去做几样拿手的点心给阿媱妹妹……还说妹妹刚到绣止府，得替她备些礼物……”
“我替夫君换下甲胄便去了厨房……并未听他说要见什么人……”
媱嫦换好衣服回来时，正巧听到霍婉的话。
她的心又有些痛了。
压下心头疼痛，媱嫦去到程聿身旁道：“司丞。”
程聿侧头看向她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问了一句：“你还好吗？”
有人说程聿是酷吏，也有人说他是明察秋毫的好官，更多的人觉得他无所不能，是大昭真正意义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。
只是从没有人说过他会关心旁人，也没有人见过。
宋秋呆呆的看着程聿，实在难以相信这话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。
甚至就连宁浮和宁夫人都注意到了程聿这话，二人的悲痛都暂缓了片刻。
唯有媱嫦一副没感觉到不对的模样，轻点了下头：“无妨。”
程聿颔首，转头对宁浮道：“宁大将军，借大公子书房一用。”
宁浮点头应允，声音略有些干涩：“若是无事，我便给吾儿准备身后事了。”
程聿侧头看向媱嫦。
明池旁她把云影殿的掌事姑姑挡走的事情他已知晓，若是此刻由着宁浮给宁昌准备后事……
媱嫦也皱起了眉头。
有那事在前，宁府的丧事当真不好办了。
程聿忽然道：“大公子失足落水，本就与此案无关。我等此来不过是有些案件隐情要询问宁大将军。大将军何时为大公子操办后事，绣止府管不着。”
媱嫦错愕的看向他。
如此，不仅把宁昌的死从今日的杀人案中摘了出来，更是把宁府的干系也尽数撇清了。
此番对宁府百利无一害，只是媱嫦不明白程聿为何如此。
这对他来说，没有一丁点儿的好处，甚至还会让他背负上更多麻烦。
程聿却是主意已定，他拢起斗篷，侧头对宋秋道：“宋秋，好生给大公子整肃遗容。”
宋秋亦是满腹疑虑，不过她早已习惯听程聿的话来办事，闻言轻轻点头：“喏，公子放心。”
她自明白程聿指的是什么——让她把宁昌背后的猫尾尽快除去，以免落人口实。
程聿侧头对媱嫦道：“你随我来。”
媱嫦应下，跟在他身后进了宁昌的书房。
程聿坐到桌后，随手拿起桌上摊开的兵书翻看着。
媱嫦站在他面前，沉默片刻后拱手行礼：“多谢司丞。”
“你我既是同僚，便不必说这些。”程聿放下兵书，回身翻看起书架上的书册，像是在找什么东西。
媱嫦直起身，道：“能无声无息的杀掉宁昌哥哥，此人绝非寻常之辈。”
“你觉得是什么人？”程聿继续翻着书架。
媱嫦垂眸思量片刻，答：“该是个决计不会让宁昌哥哥提起戒备之人，许是……文人书生。”
宁昌的本事她再清楚不过。
这世上不会有人能让他无声无息的死去。
就算不敌，至少也能惊动旁人。
只有那完全不会让宁昌戒备的人从背后下手，才有可能造成此番情形。
“书生。”程聿的嘴角微微扬起，“还是个与他相熟的书生。”
宁昌是军人，若是不熟的人，就算无甚威胁，他也会保持警惕，这是军人天性。
他寻到了个暗格，打开来，里边是几封书信。
他展开书信翻看，对媱嫦道：“继续说，奔走了一个时辰，还有什么发现？”
媱嫦有些心不在焉，垂眸说着自己的想法：“凶手力气很大。我看过院外的拖拽痕迹，并没有停顿阻塞，他是一口气把宁昌哥哥挪到井边去的。”
“陈记酒肆的死者脱里，我疑心他是细作。他此番入京疑点太多，一个商客独自进京是其一，只带三十坛酒是其二。从羌余到京安城的商路向来太平无忧，他所谓的路遇恶事大抵只是托词。”
“而且，我觉得他并不是羌余人，长得委实不像，不过这仅是猜测，没有十足的证据。”
“他的行李里倒是有一方绣帕，是老物件了，保存的很是精细。羌余人向来不擅女红，但仅凭一方绣帕也证明不了什么。”
媱嫦一手按住额角，轻轻揉了两下后继续说道：
“再有就是织花和郑校尉的事，宁昌哥哥不是会插手属下后院之事的人。织花……她曾为云楼教习，即便是放出教坊司，按理也该做个官家正室，委身于郑校尉做妾，多少有些怪异。”
“还有她身上的红罗衣，像是在指代什么，不然……没必要。”
“从各方面来看，此事都必定会牵连到官家，守门吏说寻他的是太监，那么这京安城里，也就只有三处了。”
她把想说的都说完了，程聿也放下了手里的几封书信。
转头看向她，程聿道：“你比我想象中要敏锐得多。”
媱嫦终于瞧见了他手里的书信，她皱起眉头，看着他的眼中带着不满：“那是宁昌哥哥的东西。”
“我在找他为何而死。”程聿说罢，把手里的信件递向媱嫦，“自己看。”
媱嫦迟疑片刻，还是接了过来。
一字一句看过去，她的心更凉了。
信的内容都很短，但上边的内容却使人心惊肉跳。
信上问的，是京中卫队的消息。从甲库到辎重，万分详尽。
媱嫦捏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。
她强自辩解：“这……只是旁人在问宁昌哥哥，他……他许是没有回应。”
程聿没说话，只是噙着一抹笑望着她。
媱嫦也知道自己的解释有多么的苍白无力。
若不是早有勾结，这般尖锐的问题怎能以书信相问？
只是……问宁昌这些事的人，是谁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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