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日里的雨水总没个停歇，前两日方下过雨，地还没干透，今日便又开始打雷，空气闷沉沉的，乌云密密麻麻地笼在头顶，压的人喘不过气来，约莫再过不久，另有一场大雨将至。
蹲在河边的苏宁雪衫着身，齿如编贝，唇若激丹，浑身透出一股子世家才养得出来的温雅味道，口中念叨的话却与气质截然相反——
“这见鬼的天气……”
四月初的河水冰冷如蛇，似要钻进人的骨头缝里去。白玉样的手浸泡在里头，再出来，便红肿如胡萝卜，不堪入目。
他搓一下衣服就哆嗦着往手心哈一口气，衣服洗的断断续续，没过一会，豆大的雨滴砸落在河面上，圈起片片涟漪。被迅速淋湿的苏宁再顾不得刺骨的寒冷，连忙加快动作。
他现在身子虚，若是淋雨生病，家里却没这么多银两供他耗费——
都快要穷的都要揭不开锅了。
思及此，昔日的大少爷如今的穷逼苏宁，深深地叹出一口浊气，又冷的打了个喷嚏。
穷人呐，连生病都不敢。
“哥哥——”
远处飘飘渺渺的声音穿透雨幕跳入耳中，与之相伴的，还有一道模糊身影，正撑伞疾步走来。
“墨涵？怎么出来了。”苏宁仰首。
“下雨了，你还没有回来。”
走到面前的少年不过十四五岁，面容稚嫩，目光落于苏宁粘着雨水与发丝的侧脸，抿唇道，“哥哥，我来洗吧。”
苏宁从善如流地接过他递来的伞。
站起来的瞬间，眼前一黑，整个世界天旋地转，若不是少年眼疾手快，站起来扶住他，怕是要直接栽进河里去。
“没事儿，蹲久犯晕罢了。”苏宁朝盯着自己的少年安抚一笑。
将落在一旁的伞重新举回两人头顶。
待少年将信将疑地重新回头去洗衣裳，他唇角的笑容也如昙花一现，瞬间落败。
——想他身为苏家的小少爷，万千宠爱不外如是，从小学的也都是些陶冶情操的东西，画画、弹琴、摄影……又何时轮得到他来愁这柴米油盐，做这琐碎的，没有尽头的家务。
早知如此，他当初就不该看那本小说。
两年前，苏宁还是一个在学校体验寝室生活的大少爷，某天被室友塞了一本小说。小说封面是个黑衣黑发，神色冷漠的青年，青年额间一点嫣红，两边手腕嵌着弯刀，寒津津的，似乎泛着冷光。
他一眼就被吸引住，以至于看得废寝忘食，到大结局时太过激动，一不下心踩进学校的情人湖。
再醒来，大少爷的胆差点被吓破。
月黑风高，冲天的血腥味犹如实质，刺激的他头晕眼花，还不等他睁大眼看清楚，眼皮就被覆上一层温热的液体，整个世界都是红色的，他愣愣眨了两下眼，才意识到这是什么，使劲捂着嘴巴，不让自己呕出来。
身上被柔软的东西压着，血流汩汩，苏宁脑袋一片空白，完全不敢去想，压着他的，都是些什么。
惨叫与咒骂融合如锋利长刀，划破漆黑夜空。而更清晰的，是皮肉被刀戳破的“噗嗤”声，随后便是漫天的血水，倾盆似的乱飞，眨眼汇成一片血海。
苏宁全身发冷。
也不知是怕的，还是冻的。
“哥哥。”
少年真实的声音，将他从梦魇般的回忆中拉扯出来，“我们回去了。”
苏宁见他将装湿衣服的木盆单手夹在腰间，伸手要去拿，却被他躲过，转而用另一只空闲的手，与他探出来的手交握，沉默地牵着他一同踩过泥泞的山间水坑回家去。
这时，雨势渐微，初阳在山脊背后悄悄露出一角。
“墨涵。”
“嗯？”
“其实你不用刻意讨好我。”苏宁说的又轻又慢，“当初是你和楚叔将我从山间救回来，如今他不在，我定会好好照顾你的。”
“我没有。”楚墨涵的手一紧，仰头抿出一个笑容，少年笑起来的时候，两颗小虎牙在唇间若隐若现，“哥哥体弱，我本就该多多体谅，如今爹爹不在，我就只剩哥哥，不对你好对谁好？”
苏宁阴郁的心情，被他哄的微微放晴，弯如新月的桃花眼波光潋滟，由衷感叹，“也不知到底是我照顾你，还是你担待我。”
来这个世界两年，苏宁跟着楚墨涵他爹学过药草知识，他本就聪明，用心去学，自然是能学个七七八八，再加上楚家祖上留下来的草药集，如今他和楚墨涵，都是勉强靠他采野生草药卖给药铺过活。
楚墨涵本要与他一起，却被他勒令去村里的私塾读书。
有句俗语说的好，流氓不可怕，就怕流氓有文化，这文化人，走到哪都不吃亏，还让人害怕。
＊
前几日春雨连绵不绝，如今好不容易放晴，苏宁自然是背着药篓上山，临出门，还顺手带走楚墨涵他爹留下来的拐杖。
林间小路本就崎岖，雨后的地更是又湿又滑，一个不小心，就能从山上滚下去，这山高耸入云，若真掉下去，准能一命呜呼。
苏宁坐飞机是不恐高的，但如今这光景，往下看一眼，心里就发怵，再不敢看第二眼。
“芙蕖草，萝鸣花。”
他一边念念有词，一边用拐杖去撩拨旁边的野花野草。
初春草长莺飞，这花草开的这样茂盛繁杂，若找的不仔细，别想辨认出一株普通草药来，更何况是药铺掌柜特别提名要的芙蕖草与萝鸣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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